这是、
前些日子落在我身上，恶魔的鲜血明明早就干涸。
但却觉得温润，温润得滚烫，滚烫地浸入衣襟，刺穿皮肤。
让骨髓也沸腾。
“并不是地狱入侵了人类，而是人类，入侵了地狱。”
那个男人的话语犹如利刃。
那样的利刃**胸腔，猛烈地搅动着内脏。
“最开始它们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土地，而现在只是为了生存。”
生存。
只要呼吸就能生存。
只要饮水就能生存。
只要量食就能生存。
本该是如此简单的事情。
可是那群被称为恶魔的生物、蜷缩着身体，复数地围成一团，颤颤巍巍地保护着在最后面的幼童。
“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哦，八君。你们也听到了吧。”
我顺着他的视线，看到了站在后面的士兵长和圣骑士先生。
“不对、这不可能。”
圣骑士先生努力地想要辩解着什么。
“恶魔是，只知道攻击生灵，毫无理智的生物、这——”
“这就是现状啊，通缉犯先生。这就是你不惜背上赏金也要对抗的怪物。看啊。”
英雄先生指向那群瑟瑟发抖的恶魔。
完全没有攻击的欲图、像是哀嚎着喊出听不懂的话语。
脸庞比起来要圆润、身姿看上去更为纤弱。
即便如此还是奋力地挡在幼崽前方。
“通缉犯先生，你知道为什么地狱的势力被击溃之后，恶魔们也要锲而不舍地袭击人类吗。”
“不是、”
“因为恨意啊，人类毁灭了他们的信仰，剥夺了他们的领土，杀害了他们的亲友。所以憎恨啊、就算身体毁灭，也想要尽可能地为同伴复仇。”
“不对……”
空气越发地令人窒息。
张口嘴唇、又干涩得痛苦。
“笨蛋。”
小小的声音。
鲜红的马尾。
死灵法师小姐走到了圣骑士先生的旁边。
“所以都说了，不要来管这件事了。”
“你、你早就，知道了吗。”
“最开始就知道了，因为我听得懂恶魔的话语啊。”
“那为什么、为什么没有——”
“因为你是个笨蛋。如果实话告诉你的话，你就会毫不犹豫地背叛人类，选择站在恶魔的一边吧。”
位置微妙地发生了变化。
死灵法师小姐走到了社长的身旁。
与英雄先生一起、和士兵长与我们对峙着。
英雄先生点了点头。
“那么、愣在那里的三个人，你们要如何选择呢？”
“王…..选择什么？”
“我亲爱的士兵长，当然是选择此刻要不要杀害那边瑟瑟发抖恶魔的群落了。”
“王、您说——”
“我说，杀死那边的恶魔。”
“不、明明王才说了那样的事情……”
“所以呢，就要放任这些危害人类的生物不管吗。任由他们复仇吗。”
“不……我。”
“既然毁灭了他们的家园，杀害了他们的神明，那么现在，不就应该心安理得地夺走他们的性命吗？”
“别开玩笑了、”
我无法认可。
和士兵长一样。
我无法认可。
所以我强迫着自己，大声地喊了出来。
人们把视线集中到我身上、如覆冰霜。
“那样不对吧、明明侵略者是这边，却还要将他们赶尽杀绝，看，他们不是都没有攻击吗。
他们只是，想要活下去而已，只是这么简单的要求。
我们走吧，什么都不要管，走吧。社长——”
变得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。
话语也变得踉踉跄跄。
可是社长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。
“阿八，足够了。”
“不够啊、为什么啊、我不懂，我无法理解，就算是恶役我也不想要那么做。”
“阿八。”
“明明犯了错误，却还要把那个错误正大光明地延续下去，本来就是不对的事情啊。”
“阿八！”
狠狠地吐出了一口气。
直到社长严肃地叱责、我才发觉，不知道什么时候视线都变得模糊了。
明明不想要流下来，但是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了。
我在哀恸着。
哀恸着自己。
“阿八，冷静点。深呼吸。”
胸口剧烈地起伏着。
窒息感压迫着咽喉。
让氧气都变得堵塞、然后咳嗽了起来。
咳嗽出眼泪、到整个身体都颤抖的程度。
“阿八，不要去回想，集中在呼吸上面。”
那样的痛楚让我闭上了眼。
苔藓的微光落在眼睑的位置。
朦朦胧胧染成深红的颜色。
深红得就像血一样。
像我手握骨矛刺穿的恶魔，被撕裂的肌肉中溅出的鲜血。
腥臭的、灼热的血。
“阿八——”
社长的声音温柔地拂过耳廓。
某种柔软的触感贴到了我的头上。
我不可能，做得没有错。
我杀死了只是想努力活下去的人，因为听不懂对方话语，因为没有理解对方的境地，因为对方外表的异常，就当做敌人杀害了、而且还沾沾自喜。
沉浸于虚假的**。
体会着甚于别人的强大，所以就剥夺了无关者的性命。
所以我用力地、推开了社长。
“哎呀呀，看来八君选择了和恶役小姐不同的路线呢。那么我们现在就要动手了哦？要阻止的话就只能趁现在了哦？”
不能允许。
我接过士兵长的手，站了起来。
紧紧地握住长矛。
冰冷的，骨质的长矛。
无言地三人对峙三人。
士兵长和英雄、圣骑士和死灵法师小姐。
这样微小地拉开了距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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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所以说你真的是笨蛋啊。”
圣骑士握紧枪柄，望着眼前那个熟悉的少女。
指尖还在颤抖。
思绪相当混乱，连合理的战略都思考不出结果。
保护弱者和无辜者，始终要荣誉地行动，用信心和冷静面对危险。
他一遍一遍回想着祟神的教义。
可是荣誉吗。
自己杀死了那么多的恶魔、真的是荣誉吗。
不。
自己才是罪者。
无辜者与弱者是恶魔。
不明事理的自己才是最愚蠢的。
所以他无法反驳邪术师的话。
“开始后悔了吗，猎魔的事情。”
“……”
“从以前开始，你就很死脑筋。钻到巷子里就绝对出不来的那种，所以我才一直对你保密，什么都没有告诉你，看来是适得其反呢。”
“……”
“那么笨蛋，我问你，你现在是觉得，恶魔们才是弱者了吗。”
“……是。”
“所以要保护恶魔？”
“没错。”
“那么个体比人类更强大的恶魔，抱着恨意向人类复仇的恶魔，都是弱者吗。”
“……那是，正当的恨意。”
“可是你是人类。”
死灵法师罕见地、露出了认真的表情。
用鲜红的瞳孔注视着自己。
“多说无益——”
圣骑士扣动扳机。
理所当然地打到了凭空而起的骨墙上。
脚下的地面也耸动起来，他跳开了原本的位置。
那里穿起如同牢笼一样的白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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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怎么了？我亲爱的士兵长？不攻击吗。”
“……王，我觉得这样的事情不是正确的。”
“那你觉得什么是正确的呢？让人类为侵略付出代价，把土地都还给这个凄惨的种族吗？”
“……”
士兵长动摇了起来。
如果能够愚蠢地活着、看不到真相的活着，对于自己而言绝对是一种幸福。
可是一旦看到真相、黑色的裂纹就无法停止地蔓延。
在胸口蔓延出巨大的空洞。
在胸口撕扯开疯狂的痛感。
“我一直以来都在努力保守秘密哦。一旦发现这样恶魔的群居点，就赶过来将之毁灭。”
“为什么——”
“因为，那是真实啊。和我所宣传的，恶魔是不通人性的生物、只知道杀戮的生物完全不同，它们确实是完整的个体，有着家族，同伴，亲友。所以才不能放过。”
“那样不对——”
“的确是不对，可是如果让人们看到这样的景象呢，士兵长，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。”
“……”
“会为了罪行而忏悔，为了同情而行动。但那并不是好的结局，那是作茧自缚。你可以理解吗、当时人们以为自己被入侵的恨意。恶魔们就含着这样的恨意，单凭半吊子的觉悟是无法与之对抗的。”
“没有、和平共处的余地了吗。”
“哈哈哈哈、我的士兵长真是会开玩笑。你的意思是，连他们最后的尊严也要剥夺吗。”
王笑着。
完全没有笑意地笑着。
冰冷的、凄楚地笑着。
“神的时代已经结束了，地狱的时代也已经结束了。现在是人的年代。我只会为了人而奋斗。”
他抬起头、望着士兵长。
“拿出你的全力战斗，虽然我并没有战斗系的技能，但是不要忘了，我是这个世界最后的英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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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右手不要伸直，留着弯曲的余地。应对侧面的攻击。”
骨矛的一击毫无意外地击空。
虽然收掩了力道、但就算全力地一击，打在社长身上也不痛不痒吧。
“不要把武器当做工具，当成是身体延伸的一部分。”
社长像是训练般说着。
那样的态度反而更令人生气。
我挥舞着长矛、想要凭借杆部拍到社长身上。
但是等级差太多了。
她轻轻用手架住了长矛的一端。
然后将它从我的手中夺走、再不痛不痒地一拳。
就像是撒娇般的动作。
巨大的力道却在我的胸**开、将我整个人向着后面掀翻了过去。
唯独不满的情绪压抑着咽喉。
我嚎叫着朝着社长冲了过去。
“不要失去理智，即便是这种状况也要保持清醒。”
侧身闪躲开、然后从上往下的手刀。
像是千斤的重物凭空出现在我的肩膀。
那样的冲击将我扑向地面。
沙子灌进嘴中。
愤怒升腾而已。
我爬了起来、朝着社长扑出。
“合理地判断自己的身体状况，意气用事只会扩大伤口。”
我才管不了这么多。
疼得手臂也抬不起来也无所谓。
腹部的肌肉崩坏也无所谓。
但是社长这一次并没有闪躲。
柔软的、小小的身体，任由我扑倒在了地面。
我抬起拳头——
对着那个、并没有调侃的表情。
也没有平时的不正经。
非常认真的、毫无偏移视线。
“怎么了，要错过攻击的机会吗。”
不。
那样漂亮的瞳孔、清晰地映出了我的身影。
映出丑陋的，我的姿态。
我才突然惊觉。
那样的愤怒、那样的不满。
并不是对于社长。
而是对于我自己、不明事理的自己。
对于杀害了无辜的恶魔而懊悔的自己。
对于那洒在我身上滚烫的鲜血痛苦不已的自己。
“阿八。”
她伸出手、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颊。
泪水顺着社长的指尖，滑落到她的衣襟。
浸出一片暗色的痕迹。
“那样并没有错。”
“……什么、”
“我是说，这份感情并没有错。”
社长用双臂、将我温柔拥入怀中。
那样的温柔太过刺痛。
我咬着牙尖、忍住恸哭的欲望。
“不要忘了这样的感情哦，阿八。为愚行而悲伤，为错误而流泪，这并没有错。”
社长突然笑了起来。
“如果说，阿八会赞同我，毫不犹豫就选择去杀死这群无辜的恶魔，我才会觉得生气。因为对方相异于人类，所以就要赶尽杀绝，为了人类生存的大义、就会牺牲无关的生命。那绝对是错误的。”
“社长......”
“所以阿八，绝对不能忘记正确的事情。绝对不能，忘记那种感情。即**有人都宣扬着大义的旗帜，你也要记得什么才是正确，什么才是错误。”
“……”
“可是，虽然非常悲伤，但是我们什么都做不到。恶魔们的宿命已经是尾声的尽头。”
她站了起来。
看着瑟瑟发抖的恶魔门。
看着战斗起来的士兵长与英雄先生、看着扭打成一团的死灵法师小姐和圣骑士先生。
“阿八，你知道什么才是合格的恶役吗。”
“……”
“为了一己私欲，为了贪图享乐，那只是单纯的暴徒罢了。”
“……社长。”
“无论是什么样的行为，都绝对不能扭曲事实，错误的事情就是错误，邪恶的事情就是邪恶，要杀害这群无辜的怪物不是什么可以洗白的事情，扯着大义的名分去行恶劣的坏事，那是所谓的正派才会做的事情。”
“那我们呢？”
“我们就要铭记自己的罪恶。不以之为自豪，也不掩盖那份痛楚。背负着恶的称谓，即便如此也要前行、也要前行，必须前行不可。”
她回过头来。
像是安慰我一般、露出可爱的笑容。
但是那个笑容并不是开心的笑容。
而是悲哀的、痛苦的，决意的笑容。
只是一瞬间。
仅仅只有一瞬间。
社长又换回了张狂的，对着圣骑士先生、死灵法师小姐，英雄，与士兵长，库哈哈哈地大笑起来。
“我是、绝对的恶役，最凶最恶的反派——能阻止我的话就试试吧、你们这群掩盖着自己欲望丑陋的愚蠢人类，来啊——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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